本書收錄了馬有福的隨筆、游記、札記、評說等多篇文章,形式多樣,內(nèi)容豐富:追憶童年往事,記述游覽大山大河的經(jīng)歷,剖析文學(xué)創(chuàng)作,記錄閱讀感受……其中,作者以飽蘸情感的筆觸描寫了青海這一方獨具特色的天地,不僅描繪了青海綺麗壯美的山川,記錄了青海特異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民俗風(fēng)情,還各外關(guān)注青海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世界,從自然和人文兩個方面,呈現(xiàn)出青海人民深厚的生命底蘊。書稿文字樸素自然,帶著泥土般的質(zhì)實感和親切感,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作者對青海壯美山河及勞動人民的熱愛。
馬有福,作家,紀錄片編導(dǎo),青海省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第五、六、七屆副主席,青海民族大學(xué)新聞學(xué)院等院校的客座教授。編著有《大道至親》等十多部作品。在《天涯》《散文選刊》《青海湖》等發(fā)表作品150多萬字。曾獲中國新聞獎、青海省第五屆文學(xué)藝術(shù)獎等獎項。
輯一 故鄉(xiāng)情
豐沛的母乳3
路隨君腳遠23
海娜的光彩35
生態(tài)晴雨一張臉41
煙瘴說45
水以紀年51
風(fēng)奈我何57
炕道63
疾病雜感69
回望回醫(yī)75
草膘,還是育肥?79
煤事并不如煙83
端詳不夠自留地103
人生五筆109
仿古七章127
輯二 說青海
浪山137
山浪詠而歸161
人老東關(guān)169
壇城里的藝心183
虎臺隨處可開卷189
生生世世老爺山193
聽水灣聽水201
陰田看寺記207
瓜拉峽和冶家莊215
可可西里有多遙遠221
果洛紀行223
兒歌里的青海237
方言里的青海259
花事里的青海281
吉光片羽看青海299
味蕾深處的青海315
茶滿高原335
青海人家說喝湯339
餐飲禮儀、打拼伙與抓大頭341
層層蕩開的漣漪345
輯三 談文學(xué)
跟讀筆記八則357
時代的裂口375
鮮潤的詩心379
深山猶聞口弦聲383
江源淖爾般的詩魂387
青?;刈逦膶W(xué)漫筆391
從大的歷史坐標(biāo)認識《黃河從這里拐彎》401
我心目中的回族文學(xué)405
《青海回族百年實錄》發(fā)行儀式上的發(fā)言407
《青?;刈逦膶W(xué)叢書》發(fā)行儀式上的講話409
難得的筆墨413
遠在天際的一角星空417
北川河畔的修行足跡421
《循化“許乎”文化的民間記憶》
后記 最后一茬莊稼427
大義與親情
一
幾天前,我剛完成了近幾年來揪扯心頭愈來愈烈的一個悲愿:與西海固的農(nóng)民們一起,千里靈犀,排除困難,實現(xiàn)我們四十年之后重聚沙溝的紀念。
無論是我,還是農(nóng)民,不管是在公眾號上,或在題墨留言中,我們都在重復(fù)著、共同地使用著一句話:“大義生親情?!?p/>
有趣的是,跟隨著出現(xiàn)了對這用語的質(zhì)疑:“究竟什么是大義?其實并不清楚?!?p/>
這使我沉吟良久。
對于習(xí)慣了漫天鋪地的網(wǎng)絡(luò)垃圾,直視著自幼攻讀的美好漢語正在流行語的泛濫中被腐蝕不僅不心痛反而樂滋滋往里傾倒便溺產(chǎn)品的人——不消說,“大義”的話語是落后于時代的癡人說夢。
但它在實行著語言的抗戰(zhàn),不僅對下三爛的網(wǎng)絡(luò)意淫,而且對廄養(yǎng)圈食的學(xué)術(shù)。社會公正與天下大義的追求者與他們分庭抗禮,進行著持久的價值觀對峙。
蕭關(guān)迤西,江湖遼闊。我半生出入其中,任兩肩之側(cè)流過了形形色色。但我更生而有幸,結(jié)識了一些講大義的人。
跳過雨水切碎的西北邊界,接著西行便是古時的隴東。固原,海原,再分生出一個西吉縣。不久前我剛與那三地結(jié)交了四十年的農(nóng)民弟兄相會一聚,回到北京,此刻正覺得自己像塊剛從爐火里夾出的石頭——滾燙的心持續(xù)地激動,甚至要不斷提醒自己鎮(zhèn)靜。
原因太簡單——你們念著我,我也念著你們。當(dāng)文學(xué)界的墨蟲一旦論文寫完就返回污濁時,唯他們不忘其中的大義,農(nóng)夫們念掛著我,我更念掛著他們。
同時,我感到筆被一個指令撥動,對應(yīng)著他們:要字字樸素。
一個朋友在《四十年的沙溝》留言欄先問再答。她說:
“我到現(xiàn)在也沒明白西海固和大哥是什么關(guān)系,從文章中好像看出了親情?!?p/>
答問都觸著關(guān)鍵。
真的,是什么關(guān)系呢?
總之像是“親情”。
但我們非親非故,毫無血緣。我們之間只是經(jīng)歷了一些大事,共過欣喜磨難——沒有撈取一丁點兒富貴榮華,倒是滿盛了一腔沉重。胸中波瀾,發(fā)酵激蕩,一旦湊齊了四十年,它突然爆發(fā)出來。路人當(dāng)然好奇,“好像看出了親情”。
那么,什么是親情呢?
我想說:親情并非姑舅姨娘所能囊括——唯有大義,才生親情。
二
從青海最西的海西,越過一般人能到達的德令哈再往西,二百公里外的柴達木盆地西緣有個聚落大柴旦。接著還要往西,如果不迷路,在戈壁灘上再顛簸一百公里左右,飛鳥絕跡的荒漠上有一個哈薩克族人的小村。
我與馬有福的此生交友,我倆生命中的一次大義之行,就發(fā)生在那里。
具體說,是我的提議被馬有福推諸實行,向那些在絕境中艱難孤獨生存的哈薩克族人,實行了一次援助,幫助他們蓋了房子。
此事被我牢記不忘,只是由于那些同胞兄弟的命運太過悲慘。在馬有福和他的友人、已逝的“玉帶橋關(guān)云長”馬英看來,放任不管、視而不見是最大的道德缺損,即信仰的不真。
義士面前,萬難可除。馬有福日日呼吁募捐,“關(guān)云長”督戰(zhàn)施工。戈壁盡頭天涯絕處的蚊子一個個竟有寸大!但是苦不足懼,戴著防蚊帽,心里并不求回報——甚至不求受助者的理解。就這樣,扶貧的建筑,一節(jié)節(jié)拔地而起。
在這樣的實踐里,我們漸漸接近了大義的含義。支援與致敬親人們,是天地為綱的大義。為投身這種大義,自己不僅要殫精竭慮,而且要獻身于他人的土地。這是真正的人的道路,是實踐人道主義。
馬有福為哈薩克族同胞的熱心服務(wù),換得了馬海人的真心信任??粗切┕_克族人把有福看作親人,給他披上紫紅色的長者長衫,遙遠的我凝視著視頻,心潮澎湃。
人就這樣升華了,我想。
三
視野之外的歷史在徐徐潛行,如造物者不可見的工作。確實關(guān)于大義的探討是必要的,一代人由于回避和疏遠大義,萎縮成了一種缺乏血性、不知同情的人。他們的語言浸透了低級趣味,早已是一種蚊蠅孳生的網(wǎng)絡(luò)贗品。
但廄舍豈生駿馬,市井空談絕非四海江湖;失了大義的友情,隨時可能變質(zhì);唯有深具意味的經(jīng)歷,才能為人催生質(zhì)地的巨變——我們談?wù)摰?,已是一個人性升華的命題。
在那種“值得為之一死”的奮斗中,人、行為,以及表述它的語言,都在提升。我們須臾不離的漢語文,因錘煉而達美雅,并獲得強大的衛(wèi)護。
在筆墨鍵盤之外,能聽見社會四隅的聲音。他們是我們的親人,他們在呼喚大義,如語言在期待純樸。
我堅信:這才是文學(xué)之路。
是為序。
張承志
2024年9月14日
劉公島歸來
浪山聽水
感知青海
讀書賞花
情滿高原
豐沛的母乳
費孝通在晚年發(fā)表的《試談擴展社會學(xué)的傳統(tǒng)界限》一文中認為,中國的社會學(xué)應(yīng)該將“天人之際”和“精神世界”納入研究范圍,并指出要避免簡單“還原論”的傾向,即簡單地用“非精神”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心理等各種機制來解釋,而“最理想的,是在社會學(xué)研究中真正開辟一個研究精神世界的領(lǐng)域”,應(yīng)該關(guān)注人與人之間“只能意會”和相互感通的部分?;▋菏欠窬褪沁@樣一種天人合一、天地交融的媒介,或是連通青海各民族精神世界的紐帶?
我將花兒稱為流通在青海各族人民之間的精神貨幣!
——題記
一
花兒是鄉(xiāng)愁。花兒里到處都是故鄉(xiāng)的姿影和氣息,一個人走多遠,花兒就會跟多遠。
那是一九八九年夏天,在新疆伊犁新源縣的街頭,聽到青海歌手馬俊演唱的花兒旋律,我為之一怔:這么遠,它是怎么跨越幾千公里山水而成為祖國西北邊陲的一絲氣息的?在隨處擺放的釀皮攤子前,我以普通話發(fā)問。誰料,攤主以地道的青海話作答:這聲音就是我們心上的聲音,就像生活中少不了鹽一樣,這是我們聽得懂的故鄉(xiāng)。
可是,花兒把式尕西北常見昵稱,人名前加“尕”以示親切。馬俊才二三十歲,而你們在伊犁的生活遠不止這么些年吧?
是的,我們這里的青海、甘肅人自從清朝開始就移民伊犁,大多數(shù)人都說不清自己到底是青海、甘肅哪個縣、哪個村的,可是,一聽到花兒就覺得是找到了故鄉(xiāng)。尕馬俊的歌聲最容易把我們帶回老家。
那你們?yōu)槭裁催€堅持說青海話?
說不清青海話有啥魅力,但是用青海話唱出來的花兒就像是在用熨斗熨著我們的心。
就這樣,我在祖國西北邊陲聽到了花兒子民的心聲。就從那時開始,自覺不自覺地搜尋著花兒,揣摩著花兒在游子心目中的分量,這一晃就是幾十年。
先是在熱衷淘金的那一段激情歲月,花兒一度成為我在金場里享受到的一種“天籟”。在金場,那些遠離了家鄉(xiāng)的男人,在一日五餐十幾個小時的強體力勞作中,偶爾得閑,就會面對蒼茫大地聲嘶力竭地吼出他們心中的思念:
架子車拉哈的肩頭疼,
鐵锨把抓哈的手疼;
一天里想你肝花疼,
晚夕里想你時著心疼。
金場的特殊在于那是一個純男人的世界,男人們每天干著與砂石打交道的重活、累活,要不是對財富的渴求,誰還愿意一整個夏天都泡在這種罕見的枯燥與單調(diào)里?然而,越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人的思維就越顯活躍。在蒙頭干活的每一刻,他們各懷心事,內(nèi)心豐滿,不發(fā)一言,但一經(jīng)花兒的點燃,他們就會扶著勞動工具在稍作喘息的時間里,唱出自己隱秘而樸素的心聲。
日頭的影子下來了,
長蟲在石崖里過了,
指甲兒連肉離開了,
活剮了我心上的肉了。
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日記本開始了“補習(xí)”。雖然,耳濡目染,從小聽著花兒長大,但是,近距離學(xué)習(xí)花兒對于我是一個難得的機緣。于是,我主動地跟每個人學(xué),他們給我唱了不止于思念的各種題材的花兒,我寫滿了整整一本日記本。后來,每每拿出來溫習(xí)時,我猶能記起每一名演唱者的聲息。他們的嗓音或沙啞,或粗壯,或悠長,或像巖石相擊,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覺得,這是他們音容的一部分,也是他們心靈生活的冰山一角,借此我們了解到了他們寂寞內(nèi)心里一輪輪照亮了他們生活的太陽。
要不是花兒,在荒灘野地里,他們怎么表達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的想法?怎么打發(fā)在大地冰凍之前漫漫長季的孤獨?
二
我所知道的是,青海上一代人很少有識文斷字的,那些寥若晨星般的識字者中更少有著述者。再加上“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過去,青海的閉塞是可以想見的。為此,青海人喜歡打聽,總喜歡說“阿門了”??墒?,奇詭的是,就是這么一塊曾經(jīng)封閉了很久的江源大地并沒有因此背離傳統(tǒng)、失去多元文化的滋養(yǎng),一旦接觸到來自中原以及更遙遠的異域文化,它便馬上心領(lǐng)神會,不覺陌生,甚而會借此發(fā)揮出令人為之驚愕的全新水平。
發(fā)源于古印度的佛教,一經(jīng)西藏的過濾與緩沖,在青海結(jié)出參天大樹般的碩果:在馳名中外的塔爾寺的熏染下,西藏班禪代代相傳,青海幾成藏傳佛教沃土;失傳于中原大地的漢族的諸多遠古禮儀,在青海的社火以及民間禮俗中依舊保有昔日的鮮活;自廣州、泉州登陸,而在西安與漢文化碰撞中羽翼漸豐的伊斯蘭教,與成吉思汗西征引來的色目人相遇,色目人在大地上來回遷徙的過程中,選擇河湟指青海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以及黃河沿岸、大通河沿岸等河谷地區(qū)。大地為其最適合的土壤,在這里繁衍生息,發(fā)揮經(jīng)商優(yōu)勢,活躍一方經(jīng)濟,接續(xù)絲路文明。
為此,我常常發(fā)問:青海從來沒有過引領(lǐng)一方潮流的傳統(tǒng)和歷史,但是,它為什么卻始終保有一股文化再造的活力?
我再次想到了花兒。在多民族文化異彩紛呈的青海,花兒是青海人精神的貨幣,花兒是流淌在各族人民心中的高山雪水,它與長江黃河瀾滄江一樣滋養(yǎng)著它所到之處的大地和人民。
就說我最熟悉的大通。它是青海省省會西寧市下轄的一個縣,也是青海多元文化色彩比較集中的一隅。大通被稱作花兒的故鄉(xiāng),這里最具代表性的花兒沃土就是老爺山。老爺山花兒會被認定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有意思的是,老爺山幾乎囊括了這個縣的幾大文化元素:山腳是代表伊斯蘭文化的清真寺,離清真寺不足二百米的山腰里有一個道觀,再往上,離道觀不足一百米,則是塑著釋迦牟尼佛像的大雄寶殿,山頂上是代表著現(xiàn)代文明的電視轉(zhuǎn)播塔。更有意思的是,幾大文明在每年農(nóng)歷六月六前后,以花兒為媒介拆除藩籬、走在一起。
六月六是大通地區(qū)的黃金季節(jié),也是人們最為閑適的時節(jié),大通民間的朝山會也定在這一天。朝山會本來是民間的一個活動,事關(guān)山神崇拜和民間禮儀,不具宗教儀軌。但是由于受宗教儀軌的影響,如今它有些宗教意味了。不過,依舊讓我們無法歸類的是,它既有拜山儀軌,又有拜佛程序,更有唱道號的過程。它雜糅多元,卻無人叫停。最為有意思的是,一俟活動結(jié)束,脫去了朝山服的人們就會與圍攏著看熱鬧的人們一起走進山林,開始唱花兒:
老爺山上的刺梅花,
扎是扎來嘛摘兩把;
只要你尕阿哥給句話,
死里嘛活里的我不怕。
老爺山上的老爺廟,
再甭修,
越修得越玄妙了;
披著衣服了送哥哥,
再甭送,
越送得越難過了。
老爺山上云起來,
闇門灘下起個雨來;
尕妹妹就像個嫩白菜,
一指頭彈出個水來。
大膽開口,以山取比,比起興隨——源自《詩經(jīng)》的古老手法,就這樣在山林里恢復(fù)了生機,長上了翅膀,直逼云霄。這就是著名的老爺山花兒會。男女歌手,不分老少,拆除了心靈、宗族以及日常的藩籬,共同建立起了一個自由歌唱的世界。
紅銅和黃銅是一樣的銅,
只不過顏色不同;
回族跟漢族是一樣的人,
只不過信仰有不同。
這是花兒的典型修辭方式之一?!吧先€高山望平川”,登高望遠,花兒讓每一個人一下子走出了自己的階層以及生活的庸常,獲取了一種站在云端端詳一切的視角和姿態(tài)?;▋菏俏膶W(xué),文學(xué)是人學(xué),人在超越自己的那一刻,其精神的寰宇一下子變得很宏大,這使歌唱者自覺不自覺地站在人性的高度審視生活。生活不再是婆婆媽媽、家長里短的一日三餐,而是像江源大地一樣遼闊蒼茫的另一種存在。于是,歌手們變得就像一只只俯視大地的雄鷹,其目光是那么的明澈、遼遠,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卑微與生活的苦難。
花兒是音樂。音樂是帶著翅膀的一團云,一旦沖出胸腔,就會與藍天相伴。這使歌手們在開口的一瞬,就會與天地宇宙精神緊緊結(jié)合在一起,讓雄偉險峻、壁立千仞的老爺山仿佛一時變成自己騎馬飛奔的腳下的一塊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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